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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在王爺面前沒坐穩板凳。 (2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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害她。你們不知道,當時她可巴不得進王家去呢。我是隨她的意,讓她如願給那王大官人做姨太太。吃了苦受了冤屈,自然知道自己之前算計了不該算計的人。師哥那是拿真心待她的,她拿師哥就是當個冤大頭。非得叫她後悔,一輩子心裏不暢意。”

這話說下來,撥開雲霧一般,便沒了疑義。陶太太才剛還心煩不已的模樣,這會兒沒有了,只是緩了神色長長嘆了口氣,“早知今日,何必當初呢?她要是好好跟著咱們小祝,不作那些有的沒的,吃得了苦受得了貧,這會兒也不差,想之前小祝對她多好?偏她心高,自家裏窮困後,就不給我和老爺半點好臉子看。弄得小祝也不滿她,但也沒怎麽。誰知她又做出那樣的事情,真是下作。死就死了吧,咱們不憐憫,也不暢快。可她就這麽死了,她那親娘親哥哥,也沒往王家討個說法去?”

沈曼柔直起身子,“那人是病死的,能討到什麽說法?再是他們那樣兒,敢到誰家門上討說法兒?就是覺得周安心死得蹊蹺死得不明不白,那也沒錢請狀師往衙門上告狀去。便是讓仵作驗屍,還得銀子呢。就算他們有銀子花,恐也不會驗出什麽來。總之是不了了之了,沒有後續。周安心死後不兩天,應是隨意找個地方挖坑埋了,周大娘就帶著周安良離開了渭州城。想是在這裏呆不下去了,要到別的地方去。可身無分文,那周安良又什麽事也做不得,仍靠他娘養著,到別處就能活下去?也是聽人說的,周大娘問人要了包耗子藥,將自個兒連帶周安良一塊兒毒死了。至於真假,那不知道。畢竟不在渭州城,都是從別處傳來的話。”

蘇一和陶太太又是一陣咋舌,到底是沒說出話來。生時有再多的不好,碎碎念叨都沒什麽,被氣著了總要解氣。可這會子人死了,再說什麽都顯得自己小心眼了。你總不能說人死有餘辜,或者再咒人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,那不厚道。況蘇一和陶太太都不是心思極狠之人,這會兒唏噓一回也就再不提了。

這般在房裏堪堪磨著時間,要等到初八日行成婚禮。夕陽下了西邊天際,染下大片雲霞。三個人都覺著餓了,沈曼柔要出去拿些東西來吃。也就是這個時候,見著韓肅威武不凡地上了門。

明兒就過門了,不知他今天上門來做什麽。沈曼柔撂下手裏的布簾子,一面小著步子往院裏去,一面瞧著他去找蘇太公。只見到了蘇太公跟前,施了禮就叫後頭的侍衛拿了個折子出來,往蘇太公手裏送過去,說:“這是宮裏頒下的冊文,勞煩太公轉給蘇姑娘,叫她安心。”

沈曼柔聽下這話心裏一陣歡喜,哪裏還想著那肚子餓的事情。本來這事是蘇一和王爺之間唯剩下的檻兒了,巧在成婚這頭一日冊文下來了,豈不皆大歡喜?皇帝都點頭了,那她這正妃的位子就是敲定了,再不會有什麽疑慮。她也沒再聽韓肅說什麽,忙就轉了身回了蘇一的房裏。到了她近前就撲過去捏她的手,兩個眸子晶亮,說:“皇上頒下冊文來了,你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鹹安王妃了!”

蘇一不過是托她出去找口吃的,不想將將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,還說出這樣的話。她笑了一下,看著沈曼柔道:“你癔癥犯了?”

“我何時有過癔癥?”沈曼柔高興,“韓總管就在外頭站著呢,與太公說的就是這事兒。你若不信,從窗縫裏往外瞧瞧。”

蘇一狐疑,看了沈曼柔兩眼,瞧著她好像不是說的謊話拿她耍玩。自從床上起來,到窗下把窗戶推開道縫兒,往外頭瞧了瞧。果見得韓肅站在院子裏與蘇太公說話,那周遭又圍了好些人。聽不清說的什麽,她把手縮回來,關好窗子又回來坐好。心裏噗通噗通地跳,但只清了下嗓子把身子坐直了。

沈曼柔瞧她喜不自禁,都在嘴角臉面上掛著。偏還端著樣子去壓,甚是滑稽。她也不打趣她,往她旁邊一坐,“咱們就在這裏等著,太公馬上就來跟你說了。”

蘇一嘴角勾了勾,擡袖遮了一下,又忍住。也就等了沒一會子,果如沈曼柔說的那般,蘇太公敲門要進來。沈曼柔替他打了簾子,讓他進屋,嘴上笑言,“太公是有好事兒要說?”

蘇太公沖她一笑,進屋把手裏的冊文交給蘇一,深深地嘆了口氣,半晌才道:“真跟做夢一樣啊,腳踩在雲頭上,飄過一股風,就蕩啊蕩啊蕩……”

沈曼柔遮唇輕笑,看蘇太公可不就是要飄起來麽?蘇一呢,正低頭看那冊文上的內容。字句不是全都瞧得明白,但大意她看得出來。她也明白,定是王爺要讓她安心,才接到冊文就叫韓肅拿過來的。看罷了疊合起來,擡起頭來看蘇太公,“爺爺,您別蕩了,韓總管還說些什麽了?”

蘇太公穩定身子,“說怕你心不定,一接到就給你送來了,叫你放心別的也沒說什麽。”

蘇一把冊文往袖袋裏揣,臉上笑意滿滿。她和王爺之間其實沒什麽波折,認識了接觸了好上了,耐著性子等宮裏的示下,眼下什麽都齊全,他們要成婚了。成了婚就是夫妻,就是一家人,得纏纏綿綿一輩子。以前她連嫁人的事都沒想過,自然更沒想過要嫁人王爺,那是做白日夢。眼下白日夢成真了,掐都掐不醒。

她穿上紅嫁衣,踩上翹頭履,絞面上頭,戴上鳳冠掛上霞帔。擦了脂粉,描了細眉,點上口脂,以有生以來最華麗艷美的模樣,走進另一個人的生活。高門大院,朱漆彩畫,群擺長長地曳在身後。拂過階磯,擦過花柱,手裏一條紅綢緞,牽一簇新紅花。那頭牽著的,是娶她的人。

迎面兒來了風,忽吹起她面上鴛鴦蓋頭,紅沿下瞧見許硯微微帶笑的臉,目光也與他碰個正著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因為太奶奶的事情,耽擱了這麽多天,跟大家說聲抱歉。

嗯,基本沒劇情了,就醬。日常什麽的,看大家都很反感啊,所以不加了吧。

等拿到駕照下一篇開《青瑣記》,本來是打算先開的,結果這篇文掛文案的時候手滑給發表了,就不得不寫了。文案渣,寫不出好文案,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先收藏等我開文啊→

☆、番外01

作者有話要說:

從77章接下來的,另一種結局方式。之前說過的,還是HE,不過中間有一段虐。我隨便寫寫,想看的隨便看看,都是狗血,哈哈哈

半推半就, 事是做下了。蘇一蜷著身子在許硯懷裏,下-身疼痛退不下去,只微咬著牙哆嗦。她這會兒又想起情濃時他說的話來, 把被子往臉上拉,蓋了半截兒,小聲問:“你才剛說的話當真麽?”

許硯側頭看她, 環著她的胳膊又緊了幾分,“這話哪有兒戲的?明兒我便親自攜了東西上門跟太公提親, 一刻也等不及的。只不知太公什麽心思, 我瞧他對我有些誤會。之前說起來, 說那回你在山上落崖惹的一身傷是我打的, 好一通數落。”

蘇一心頭一跳,臉上紅了紅。那原是她胡扯的謊話,當時當是沒什麽要緊的, 不想與蘇太公生論。沒想到這會子又拿起來說,直叫她臉上火辣辣的。感受著王爺的目光盯著自己看, 也猜得到他是知道其中曲直的,嘴上打磕絆, 楞是把臉整個兒埋進被子裏, 一句話也沒再說。

許硯嘴角染笑,終是輕輕松了口氣。這些日子不見她,也不知她去了哪裏,只知道是生自己氣了,與自己拿性子, 心裏便有許多不安,生怕她一時生了其他心思,要與他斷了關系。心裏急切,巴不得早早兒把她拴在自己身邊,一刻也不離了去。因也不打算再等宮裏的旨意了,要把她娶了過門。

兩人在樓上歇將一陣,便打理了衣衫頭發下了樓。這青天白日的,總不能膩在上頭不出去。這已經叫人不能往好的地方想了,外頭還等著沈曼柔、石青和陶小祝呢。

但兩人下了樓到前頭鋪子裏時,陶小祝已經走了。這會兒只有沈曼柔和石青在裏面幹活,拉呱些閑話。說的也正是樓上下來的兩位,但瞧見兩人進了鋪子,就忙歇了話,只是埋頭幹活。也不必拿餘光偷瞥兩人,自然會意他們幹什麽去了。

蘇一和許硯也只當沒瞧見他兩人,只管出了鋪子。蘇一將他送到外頭馬車前,看著他上馬車離開,自手拽小辮兒折身回到鋪子裏。臉上駝紅還未散盡,浮著一層粉粉的桃色。這也不管,只去沈曼柔面前坐下。眼下只剩他們了,該問的話該說的事兒,都不必太有顧忌。

她把稍長的袖口攥在手心兒裏,問沈曼柔,“我走了這麽幾天,怎麽都沒去找我?”

沈曼柔嘴角含笑,手上動作不停,“我讓石青往城西打聽去了,知道陶家出了事,然後就猜你定是往陶老板家去了。石青也往陶家去去瞧過,見你確實在那裏,自然不擔心。之於為什麽不找你,那可是咱們的一番苦心。”

她出去這麽些日子沒回來,不找她還因著苦心?蘇一面上生疑,見她不痛快說,自然追著她問。問了她也就說了,原來是自作主張替她安排了一出戲。許硯來找她幾回沒找到,沈曼柔便直接說她是生氣了,特意躲著他呢。等他能給婚事上的準信兒,才能出來見他。許硯聽這話自然著急,從韓肅那處也問不出蘇一的下落,便日日來鋪子上守著。

蘇一點頭明白下來,自然也瞧出了沈曼柔的苦心。這不算多管閑事,倒是成全了她和王爺。王爺走時不是說了麽,明兒要到家裏提親去,一刻也不多等了。她暢意地松了口氣,心想陶家的事解決了,自己的事也有了眉目,可算是熬出頭了。

她去拿自己沒打完的首飾出來繼續打,那是給沈曼柔準備的嫁妝,再趕個半日也就成了。這一面打首飾,自然就要嘮些閑話。說的也都是近十日不見,各自身上發生的事情。沈曼柔問陶家的事,蘇一便與她詳細說了一通。說罷了自是感慨,慶幸陶小祝沒惹上更大的麻煩。

沈曼柔又與她說什麽呢,說鋪子裏幾日發生的事情。倒也沒什麽特別的,就是她娘和她大哥哥分別來了兩次。目的也是顯而易見的,趕著趟兒來阻止她嫁給石青的。說什麽早前受的罪還不夠麽,這番怎麽還犯渾犯傻。說了沈曼柔也不愛聽,要打發他們走人。這便又惱上了,念叨起來,說沈曼柔是個糊塗的,還得過不下去日子,哭著回娘家。又說到時娘家也不要了,叫她死了都沒地兒葬去。

沈曼柔說得輕描淡寫,蘇一也瞧不出她對這事持著怎樣的態度心理。沈夫人會反對她這樁婚事也在情理之中,畢竟石青比當時作為秀才的周安良還要差十萬八千裏,根本不能入沈家人的眼。沈曼柔二嫁,越嫁越差,自然是在挑戰沈家人的底線。

她不插話,聽沈曼柔說著嘆了口氣,又自顧笑了一下繼續說:“好在王爺日日都過來,她們不敢有什麽大動作。說了我不聽,也就走了。後來見我態度堅決,便也不來了。瞧著這樣,這回必定是要與我斷幹凈的了。我早也想過了,回去麽,凡事便都不能自己拿主張,什麽都得聽旁人的。靠誰呢,靠人那日子也不是自個兒的了。”

蘇一看她想得通透,又沒有神傷的樣子,也就不做那多此一舉安慰她的事兒了。眼下有石青在她身邊兒,什麽都給她扛著,應不覺無助的。她拍拍她的肩,終是一句話都沒說。餘下要忙的事又多了一樣,她暗測測在心裏也琢磨起自己的嫁妝單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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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爺說下的話,總也不是信口瞎說的。說次日到蘇家提親,便一日也不耽擱。也是依著民間的禮數,親自攜了大雁及一些綢緞、首飾、吃食禮物,上門走納采之禮。

蘇太公見著這陣仗,驚得腿都軟了。便是正兒八經的富貴人家小姐,給王爺做正妃,那也沒有這份殊榮,叫人親自上門提親去的。那是朝中定好的,受下朝中的禮便是王妃。他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一直也還繞不清自己的思緒來。

瞧著許硯那一副略顯恭敬的模樣兒,自己心裏覺得受不住,稍有些控制不住就想跪了膝蓋給人磕頭去。可這會兒他算是他準岳祖丈,照民間的規矩,他是可以拿架子的。對王爺他肯定拿不起架子,說話不磕絆已是不錯了。可心裏又撐著口氣,覺得不能人說啥就是啥。

到底是不敢得罪人的,只道:“王爺您把東西先留下,這事兒我這老頭子還得斟酌斟酌。有了準信兒就跟您說去,不耽擱您的功夫。”

這事兒確實也沒有當面就答應的道理,還得矜著態度。這話說下了,許硯自然與蘇太公辭過,等著他給自己答覆。本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,不過是走個程子,沒什麽波折。

而蘇一呢,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,不言不語。在沒真個定下親事前,仍還是每日與石青、沈曼柔往鋪子上去,經營生意。她想著不知蘇太公要斟酌幾日,總之她有些急切。說起來不矜持,常常心裏冒出些這樣想的苗頭,自己又給掐了。

她把沈曼柔的嫁妝打好了,鋪了絹帛在案上,又細細羅列起自己的嫁妝來。首飾上面要些什麽她知道,以前跟陶師傅手下幹活的時候,也接過不少人的嫁妝單子。但之於首飾之外的,還得拉了沈曼柔過來瞧著看著,給她添添湊湊。

這一日兩人仍是伏在案邊說嫁妝的事,沈曼柔與她商量,“我的嫁衣是你做的,那你的嫁衣便給我做。你喜歡什麽樣的,跟我仔細說說,我記下來,描出樣子來,拿給你看。”

蘇一想了想,還沒想好具體的款式風格來,忽見著石青急匆匆進門繞過屏風進了鋪子。面色微微緊張,到了沈曼柔面前就說:“你爹來了,帶了好些衙役,看那勢頭像是往咱們鋪子上來的,馬上就到。”

沈曼柔眉頭一蹙,與蘇一對視一眼。三人心裏是同一個想法,覺得沈太守必定是來拿沈曼柔的,不讓她嫁給石青。沈曼柔也不耽擱,直起身子往鋪子後頭躲去,說:“你們給我頂著,就說我不在。”

她剛隱了身在後頭,那沈太守果也上了門。她到底也不是那心腸狠硬的人,雖與家裏攢著一口氣,想不靠他們自己活出個樣子來,因探了頭偷偷往前頭瞧。若是不在意的,只轉身往樓上去便是。這般表現,那還是想聽聽她這位親爹來到底要說些什麽。

話音從炕上不急不緩地往後頭傳過去,隔了道棉布簾子,字句仍是能聽得清楚。哪知沈太守來鋪子上,說的卻不是她。這還不夠,便是提也沒提一下。這也沒什麽好失望的,自顧輕吸了口氣,把微打著簾子的手收了回去。仍在裏頭站著,把外頭人說的話盡數聽在耳朵裏。

聽罷了,眉頭卻蹙了個死結。一開始聽石青說沈太守上門來了,就覺得沒好事兒。原本想著怕是自個兒身上的,哪知卻不是。可就因為不是,與先時想的那些比起來,這會兒的才叫禍事呢!

☆、番外02

一直等沈太守帶著隨行的衙役又出了鋪子, 沈曼柔才從後頭出來。滿面沈郁之色, 迎著蘇一在鋪子裏站著。兩人相對而立, 卻說不出什麽話來。誰也沒料到的,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種事。石青也知道這事兒不好,半句話寬慰的言辭也說不出。

蘇一繞過沈曼柔, 去炕上坐下, 端起茶杯子吃茶。目光落在櫃子上, 空洞無物。在沈太守上門之前, 她還是歡歡喜喜的,一門心思想著怎麽準備自己和王爺的婚事。可眼下不成了, 這事兒沒了可能。

沈曼柔轉了身也去炕上坐下, 看著蘇一猶猶豫豫問了句, “這什麽意思呢?特特點了你的名, 叫你進宮去。”

蘇一把杯沿口兒壓在下唇上, 說不出話來。她也不知道,這事兒怎麽是這樣。她知道的, 她爺爺就這兩天就會通過媒人應下王府上的婚事。下面便是問名合日子,成婚過日子。本來好好的事兒,叫沈太守上門給攪和了。

他說什麽呢,只說宮裏給他任上派了任務,叫搜羅些手藝好的手工匠人往宮裏送去。這本也沒什麽,宮裏慣常是要添人的。三百六十行,手藝頂尖兒的多是在宮裏。可怪事出在,宮裏特特點了她的名, 叫沈太守給送過去。她有什麽多了不得的手藝?比起陶師傅還差些呢!

她把杯子擱回到炕幾上,指尖微微打顫,喑著嗓子說了句,“你們在這裏看著,我回去歇會子。”說罷不再跟沈曼柔和石青說半句話,便起身出去了。那背影纖弱,在屏風後晃成一道細影。

一路上腳跟不著地,身形也難見出多穩。這副形容,心跌進了冰窟裏,回家給蘇太公看去麽?是以便不回家去了。走著上了碧波橋,在橋面上憑欄看下面的湖心亭。迎湖有風,吹拂在面上勁道極強,眼睛也要瞇幾分。她在心底揣度這事,有些想跳腳有些想罵娘,最後都不得不一口咽下去。

為什麽特特叫她往宮裏去?經風一吹,腦子清醒了,自然也就想了通透。王爺等宮裏松口答應他們的婚事,等了這麽些日子,沒個結果。現下終是有結果了,要把她弄進宮裏去。王爺說過,皇上親口答應過他,婚事由他自己做主。人家確實也沒正面幹涉,不過是小小施了個手段罷了。皇上的態度十分明了,就是不答應這樁婚事。

蘇一下碧波橋,心裏已沒了波瀾。想著沈太守才剛跟自己說的話,除了傳達宮裏下達的旨意,還有就是勸她不要跟王爺去說。這事兒沒張揚,除了沈太守沒有旁人知道。且皇上特意下了聖旨,送到沈太守手裏,就是跟王爺說又有什麽用呢?還能抗旨不成?人家也說了,時間緊迫,耽擱不得,明兒就得動身入京。她幹幹脆脆地走,那是最好的。

人生第一次,蘇一嘗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。

她擡腳下碧波橋,不知要往哪裏去。然心裏是有去處的,那腿也知道,便還是走去了王府。離府門百八十米的距離遠遠瞧著,不知道該不該往裏去。似乎她一直是這樣的,每每來王府,多半都是貓在一個角落,遠遠瞧著。好容易覺得近了些,現下又是這樣了。她也沒往王府裏去,看了一陣折了身子自顧又在四處走串去了。

等到了暮色朦朧的時候回了家,擡腳進門揚聲一句“我回來了”。沈曼柔從正堂裏出來,迎她到院子裏,小聲說了句,“王爺來了,在屋裏等你呢。”

蘇一楞了一下,想著莫不是沈曼柔和石青往王府上說去了不是?事都已經這樣了,說不說又有什麽打緊。她這一進宮,怕是連出來的日子都瞧不見。本也不打算與他告別了,不給他為難,也不給自己希望。可這會兒又來了,總不能不見,因擡步往正堂裏去,想著隨意搭搭閑話吧。

她進了屋,蘇太公和石青便識趣地和沈曼柔退了出來。到院角上的小矮杌上坐著,只管嘆氣。蘇太公掏出煙鬥來點,鼻孔裏哼哼出氣,面色十分難看。把煙鬥點著了,吐出一口煙氣,語氣埋怨道:“我早說,這種人招惹不起,怎樣?”

沈曼柔掀了一下眼瞼,雙手交握慢慢搓著。這事兒原還有她在裏頭鼓勁的“功勞”。可原本想著,不成也就是分開兩下各自過活而已。哪知道,會將蘇一的一輩子搭進去。叫大慶殿裏坐著的那位盯上了,還點名給弄進宮裏去,還能想什麽以後?沒有比這樣突然的事情更讓人神傷憋屈難受的了。

蘇一呢,在外頭溜逛這麽久,心頭的悶氣散了不少,大半算是認下了。這會兒跟許硯在正堂裏坐著,微微掛著微笑,與他閑說許多話,只不提被點名叫進宮的話。說了又有什麽用,他就算是王爺,也不能跟聖旨抗衡,也不能去阻撓沈太守辦公事。這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,是皇上故意要拆了他們兩個。所以轍是沒得想了,只能認下。

話說了許多,彎彎繞繞,沒個重點。最後倒是許硯挑開了,看著她說了句,“相信我,我會帶你回來的。”

蘇一表情微傷,嘴唇輕抿住,半晌提嘴角又笑了一下,“回不回來也沒什麽打緊,到京城到皇宮去看看,還不枉此生了呢……”說著聲音打哽,“你也不必為我費神了,聽上頭的話,該娶誰就娶誰吧。這麽耗著,一大把年紀了,別人總要說閑話的。我麽,跟過你一程子,足夠了……”

這話說得灑脫,可難以描摹的心情兩個都知道。許硯把她攬進懷裏,手輕撫她的頭發,說的還是那句,“你信我。”

眼淚從眼眶裏冒出來,收臉壓在他胸膛上,沒一會兒就濕了大塊衣衫。淚意控制不住了,環住他的腰,只顧哭了一氣。她不知道入京以後會發生什麽事,以後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。信他,不信他,都沒什麽所謂。從此沒有自由身,一輩子都得叫人在手心兒裏捏著。

可人生總該要存著一絲希望的,因選擇,信他吧。

這事兒辦得十分急,次日知州府上就來了人,領了蘇一上車帶走。親人辭別,淚眼漣漣。蘇太公白發蒼蒼,臉上紋路深深,也汪了滿眼的淚水。他妻兒都去了,就剩這麽個孫女,卻也要離他遠去。有生之年,不知還能不能見到。他老了,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不知還能不能等到她回來。

蘇一在馬車上閉眼咽淚,可卻是越發洶湧。許硯也來送她,滿目陰沈,夾雜傷愁。卻不能送她進京,也只能在城門外瞧著馬車遠去。這一程很遠,路上得顛簸三月左右的時間。而這一去,卻不知得多久再能得見。

蘇一先怏怏傷神幾天,看著車外景色變換。後來心頭松了幾分弦,有時便與衙役閑說幾句,問到了什麽地方,問還有多久到宮裏。後來話說得多了,便說起各州的風土人情,講京城如何如何繁盛。要說宮裏麽,那沒人去過,不知是一番怎樣的景況。

蘇一搭著馬車床沿兒嘆氣,瞧著西側大片的火燒雲,心裏想著不是京城的繁盛和皇宮的金碧輝煌,仍還是她的爺爺,沈三、石青,和在朝陽下從韓肅府上出來的王爺。

陸路轉水路,飄一程子,再換馬車。這麽倒騰到京城,已到了秋日。四下都蕭索起來,未入城就見得滿山郊的黃葉枯草。蘇一挑著馬車窗簾子往外瞧,只見城外也是民舍密聚,街道四橫,比之渭州城的南大街也不差什麽。再到城門前,城門巍峨,四環城壕,旁側皆栽種密密的楊柳。這會兒卷了葉子,風一吹落了滿河面的黃葉。

眼見著馬車軲轆轆進了城門,手心攥出汗來。這城裏她誰也不識得,宮裏更是半個人不識,總有些不踏實。沈太守的話,她是被招進宮裏做手藝匠人的,不知是怎麽幾道程序。宮裏不比別處,怕不是那麽好呆的。走前沈曼柔與她說了許多,她也記下了。心裏打好了主意,進了宮自當收斂性子,少說話多做事。旁的不指望,只承望能平平順順活著。興許真有那麽一天,大慶殿裏那位發起慈悲來,放了她出來呢。

馬車沿著禦道一直往北,直達皇宮大門。在皇宮前打了個彎繞,從掖門進宮去。到底是打好招呼的,什麽都順遂,沒有太多繁瑣的事。馬車將蘇一拉到翠花坊,停車下來,自有太監打扮的人接引她,帶著她去見翠花坊管事的。

管事的也是個太監,瞧著年歲不小了。蘇一也不敢拿眼直剌剌瞧人家,不過都是餘光下的一瞥。她便是不懂規矩,也得事事小心謹慎。低眉哈腰的,聽著那太監說,“規矩還是要學的,往後主子面前兒伺候有的是時候。”

蘇一應聲“是”,看著眼前晃動的深絳袍擺,心慢慢平下去。

☆、番外03

到宮裏要學規矩, 行禮分多少種, 見什麽人要行什麽禮。行禮的姿勢語辭, 一一都要細究。學得不好, 怕沖撞了主子, 叫人拿了作伐子,不得好果子吃。因這也是份磨人的事, 一日下來就腰酸背疼, 沒個好的地方。嘴上卻也不能抱怨,全數都默默受下。

規矩學了月餘, 大小禮數皆了於心,走站坐停,都恰到好處。便是說話的語速聲口, 都是依著姑姑們教的那樣兒。學成了,便得各回各的地方開始伺候人的活計。偶時宮裏見個面兒, 還記得的, 打聲招呼。不記得的,擦肩也就過去了。

蘇一變得話少,學規矩的時候就沒深交幾個人。慣常晚上歇下了, 多是躺在榻上聽她們閑說話。說的除了各自家鄉的種種, 好的壞的,又說是因何進宮的。說到宮裏,大夥兒知道的那都是別處零碎聽來的閑辭。不過說當今皇上是個什麽模樣的人,又說後宮嬪妃許許,哪一個最是得寵的。

她們都說, 眼下最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,就是昭陽殿的駱貴妃。這人說起來身世傳奇,那是說上幾日也說不盡的。然旁人最是不解的,皇上怎麽就專寵她一個,也不嫌膩味。要說這駱貴妃,容貌自然不差,但其他宮裏大有比她還艷美的妃子在。家世麽,更是與別人不能比。可皇上偏就擡了她做貴妃,日日往她的昭陽殿去。而對其他嬪妃,眷顧寥寥。

蘇一不過是暗暗聽著這些閑話,再默默記心裏。在宮裏,知道得多算不得壞事。就怕什麽都不知道的楞頭青,做什麽事心裏都沒譜沒底。知道了心裏還得有掂量,凡事仍都需小心著辦。

然學完了規矩,蘇一就回了翠花坊,與那些要分到各處做宮女的命道不同。除了管事與後宮牽頭的太監,翠花坊在桌邊爐旁幹活的,盡數都是手藝匠人。手工匠人少見女子,蘇一算是唯一的一個。管事的太監顧念她在爐房內日日與那些匠人在一處,不成體統,因就安排在身邊兒辦差。而蘇一覺得,她事事平穩順遂,沒什麽難處,必是叫人打點過的。要不然,這管事太監也不必對她這麽客氣厚待。

而她要做些什麽呢,不過是描紋樣,檢查珠釵首飾的好壞,給各個宮裏分送首飾。偶或後宮有主子來傳,便跟管事太監過去,記下主子們的要求,回到翠花坊便仍是趕工幹活。

這樣瞧著是沒什麽大事的,然也少不得要受嬪妃們的紛爭影響。總有不走運的時候,管事太監又沒能及時頂在她前頭,撞在人脾氣頭上,著人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打罵。而後看多了,就覺得這宮裏的可憐人多。自然,她也是頂可憐的。瞧不見出頭的日子,每日間想起渭州的一切,心裏只有傷神。

她聽有些老宮人說,她們這輩子都甭想出宮去。老了死了,都埋在一處。本家姓名是沒有的,也沒人給你記著。這一輩子就算是白活了,給人做一輩子的牛馬,沒一天自己的日子。蘇一晚間躺在榻上氣喘不順,會想走前王爺跟自己說的話,叫她信他。她這會兒也就便盼著,能有出去那一日。

這樣到了除夕,蘇一也沒見過傳說中被皇上專寵的駱貴妃,不知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。心裏稍有一些好奇,卻也不太重。這種人,與她沒什麽相關,不過是想瞧一瞧人家的品行樣貌,滿足一下好奇心罷了。這點子訴求,還不值掛心呢。駱貴妃是沒瞧上,倒是碰上了另一個相熟的人。

從除夕開始,宮裏總要按著日子辦大典。這時最是熱鬧混雜的,皇上皇後妃嬪百官與那些管事兒的是真忙。然底下的小人物不被拎著頂事兒的,就可以偶爾偷偷閑。尤其到歌舞盛會大起時,都是飲酒喜樂的。蘇一便是在大典上碰上了小白,他一身禦前侍衛的打扮,身上少了許多生嫩氣。

隔著人群,三五丈的距離,楞神了數幾分,到底是相視一笑算是認上了。許多日子不見,那一笑,所有的生疏便一下子都散了。

後來小白私下偷空去翠花坊找她,絮叨起往時事,問起她如何來的宮裏的種種,說,“大典上我以為自個兒看花了眼,哪知道真是你。”

原來他還不知道,她被沈太守捉宮裏來了。說下了這事兒,小白自然又問:“王爺就這麽叫你讓他送來了?”

蘇一揪手裏的帕子,“那怎麽辦?你也知道王爺在渭州的身份,不過是叫皇上拿食邑圈禁在那裏罷了。沒有聖意,渭州也不能出。地方上的事情,他更插不上手。況這事兒還是皇上親自點派下的,他能有什麽辦法?”

小白明白其中的道理,也便沒再往下說。他也沒什麽法子,只與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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